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银桃-《酒剑四方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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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欲要青山尖处筑起千百庙宇,自然要山跟处聚拢万千苦工,爬冰卧雪,血汗淌尽,方才得筑庙台,聘高僧入内焚香讲经,炊金馔玉,香火熏烟冲起三千丈。

    如此般道理规矩,历朝历代,皆不可逃,近乎已成圭臬铁律,只是人人三缄其口,并不觉痛心疾首,而是纷纷削尖头顶,摸爬滚打撇去心性德行,要做诵经说理,有别凡夫俗子的高僧。

    今年隆冬,上齐格外孤清寒冷,哪怕是道童李福顺生来体魄极好,不惧寒暑,依李抱鱼所言,乃是天生修行的良胚,能将万事置之度外,可对上这等严寒,仍觉吃力,在道袍外头披上一身绣满阳爻阴爻的锦袍,才算是能在窗前稳住身形,不至于冻得上窜下跳。

    不过云仲有些事上的记性,历来不差,老道当初曾讲说,李福顺性情未定,时常跳脱活泛得很,若要压住其本性,有失妥当,反而容易犯矫枉过正之嫌,因此早年间大都任由其胡闹,不过既是老道首得意门生,又是飞来峰道观独苗,自然也需稍稍规整其性子,免却其无法无天。

    在黄从郡首府不远处街巷里,足足有数十只狸猫,为御寒纷纷挤到一处去,娇叫声拢成一团,花色亦是极杂,不过有别与其余地居无定所饿到皮包骨的狸猫,这巷子里头几十只狸猫,分明是有人打理喂养,整条巷子中皆有厚实垫毯铺陈,且巷子两旁修顶,既无需担忧风吹日晒霜打雪敲,亦无需忧愁寻食饮水,自是有人前来打理,倒着实是不常见。

    李福顺平日里并不好狸奴,相反在其看来,倒不见得比飞来峰山间的幼犬更叫人亲近,这狸猫性娇,没准终日照顾相当上心,有半点差错便要伸爪挠人,忒不地道了些,可既然是允了云仲前来蹲守消息,也乐得前来,挑两只最中意的肥软小狸托在手上,倒是也惹欢喜。

    “你这出家人,下手好没轻重。”

    有位穿得极暖,甚至因此步态稍显笨拙的女娃,不晓得何时站在狸猫群中,见李福顺相当懒散提着幼狸,连忙将爬满浑身上下的狸猫剥到一旁,快步赶到李福顺跟前,劈手就要夺下那两只稍稍有些吃痛的狸奴,不过凭李福顺的身手,自然是落了空,遂气鼓鼓朝这小道童看去。

    “我说姑娘,这狸奴应当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所养,按说是往来过路者皆能上前逗弄一番,旁人逗得,贫道就逗不得?”

    这小姑娘穿得厚实笨拙,李福顺也恰巧眼前无事,难得生出些玩闹的心思,双手笼住手中两只雪白幼狸,揶揄道来,“瞧打扮,姑娘该是大家闺秀,怕是单这身衣裳就值不少银钱,别那般小气,倘如这些狸猫真是由姑娘所养,贫道当然不好眼红拐带,至多不过是揉搓两下,稍解手瘾,稍安勿躁。”

    果不其然,姑娘思索片刻,还是上前夺过这两只白团似的狸猫,相当嗔怪地瞪了眼难得有些拘谨的李福顺,直到那两尾银团似的狸猫安定下来,才小心翼翼放到一旁,叉腰教训。依这姑娘所言,生来两眼显靛色且皮毛雪白的狸奴,往往生来大半就患聋疾,何况年岁尚不过月,李福顺这等举动,无疑是要吓死这两只苦命狸猫。

    而在李福顺难得生出三分局促过后,晓得这姑娘并未扯谎,这才悻悻不曾反驳,不过要说不沾半点艳羡,倒是嘴硬。

    道童来时,不少狸猫皆是躲藏,虽不算是畏生,但全然算不得热络,而这穿着极厚实的姑娘上前时,大多狸奴皆是凑上前来,甚至有胆大不安生些的,干脆攀到这姑娘肩头臂弯,只需稍稍起身,浑身就挂着六七头狸猫,分明是比李福顺猫嫌狗厌的惨淡景象,好上太多。

    这位稍有显胖,瞧来年岁与李福顺不相上下的姑娘,乃是上齐二品大员独女,其父年少时跻身上齐文坛,也曾闯下极大名头,更是曾凭世家后人之身,入老鱼湖,且当年夺魁,受圣人看重,自入朝堂以来,平步青云且不提,更是得了位与孙福禄官位资历一般的重臣青睐,将长女嫁入,往后不过十年有余,官居二品,上齐江山长久,可论官阶青云快慢,只逊后来的那位荀公子一人。

    生于这等大员家中,本该是福运极好,美中不足处却是这位大员正妻,自幼体弱,更兼于钟鸣鼎食之家,虽是膳食极为讲究,凭天生地养的老药补先天气虚,依然难见成效,虽是万般艰难下孕有一女,却也使得这位大员长女,更为体弱,至今都只在黄从郡休养,终日饮苦汤药,体弱却难以填补痊愈。

    好在是这位年少名动上齐的二品大员,同发妻感情极好,至今也未曾听说过有什么纳妾举动,明知正妻体弱且膝下无子,却再不肯于内宅新添人丁,对自己这位生来有缺,身娇体弱的姑娘,更是万般疼爱。知晓黄从郡郎中手段不俗,再者此地比起上齐皇城,要更为清静许多,既无需过多交情走动,也更利于姑娘调养身子,于是耗费不少银钱,于此处置办宅院派遣家丁,甚至请来几位放到皇城都赫赫有名,仅差半步做帝王师的先生,教授学问,而非事女红礼仪。

    仅是闲扯几句,李福顺异色连连,蹙眉朝这姑娘盯了半晌,总觉得这世上攀比二字,总是要气死几个人的。

    黄从郡因世家高门争抢,单是黄从郡首府北城,必然是寸土寸金,寻常百姓怕是分文不花,也得攒上个三五百载,才算能置办一处讲究的屋舍,更不要说但凡有那份银钱身在北城落户安舍的,仅请能工巧匠所耗的银钱,足够令寻常人咋舌。这天底下有人穷尽终生,还需敛财的高明本事,弄权的真章,勤勤恳恳如履薄冰,不过就是在上齐一地内的黄从郡落下户来,至于兴修楼台院落,则是更难的事,可偏偏有人什么都不必做,已能在垂髫时节,楼宇亭台富贵堂皇,压过几乎整座黄从郡世家高门。

    但在李福顺看来,这位衣着谈吐都极好的姑娘,好像并不存有几分大户人家,动辄趾高气扬的弊病,娇憨烂漫则更多些,似乎是那位二品大员耗费面子银子请来的先生,压根没打算将这小姑娘教成位与上齐文坛中人气味相投的大家闺秀。

    “我来问你,你府上先生,难道成天就教你逗狸猫?”

    到底是耳濡目染,哪怕是方才有片刻相当古怪的局促慌乱,李福顺回神依旧是奇快,成心打算逗逗这位五官娇俏的姑娘,果然后者没好气答道,“先生命我在此接济狸猫,自然是乐于使我向善,何况狸奴体柔,最是得我喜欢,怎就不能逗逗,终日窝在府内学那些劳什子文章,反倒无趣。”

    早在方才,李福顺沿路而来时,就曾瞧过三五成群的几位闺秀小姐,衣着同样是极金贵,只是时常要朝此处指指点点,甚至在道童动用修为偷听谈话时节,就晓得此处府邸有位姑娘,遭人在背后议论,不过毕竟是眼前这姑娘家世显赫,其父位高权重,因此言语倒是略有斟酌,但仍旧能听出些酸味来。

    说这姑娘生来不通与人交际,纵使是家世显赫至此,身在黄从郡竟连半个好友都无,既不通妆面如何打理,亦不晓得绫罗裙要如何束于腰间,最显婀娜,活脱脱是位痴傻儿,只晓得成天同些野狸猫厮混,全然不曾有高门人家气度仪态,所幸是命不错,生于当朝二品显官之家,不然怕是出阁年纪,都寻觅不着人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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