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赠她漫天星火-《半粒星辰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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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和晏说:“打个耳洞,戴耳坠给我看好不好?”
他和她挨得近,气息有一下没一下地全扫在她的耳朵上,让她又热又痒。
舒窈侧头躲了躲,没答话。
陆和晏双臂环着她,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。
舒窈也随着他的目光往天上看,天色是极深邃的蓝,月色如霜,繁密的星星在无边的苍穹里互相依偎,不遗余力地散发着自己那一点微弱的光。
舒窈说:“改天我们去拜访一下叶珉老师吧?”
陆和晏愣了愣,转而才想到舒窈的目的,他抿了抿唇,须臾说:“好。”
叶珉给他们介绍的是位中医,好巧不巧,对方居然恰好就住在陆和晏他们买下练习室的那条巷子里。
因为其余人都有工作要忙,加上看病的话,去太多人也不太好,免不得会打扰到人家,故而,只有舒窈一个人陪陆和晏去找医生。
医生也姓陆,叫陆慕,看起来竟是格外年轻。只是对方似乎不大爱说话,除了看病以外,仿佛对外人的事情一概不感兴趣。
因为陆和晏的伤,他们的集体活动暂时都停了下来,每天要么就是出席一些只需要某一个人参加的活动,其余的时间都是留在练习室里进行新专辑的创作。
几人好像回到了刚组乐队时的样子,又搬回了永安巷里,陆和晏每天白天定时定点去找陆医生治疗,晚上便安静地坐在房间里写歌词。
陆医生大概是有些真本事的,陆和晏在吃了几剂药之后,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,觉得自己的嗓子似乎真的舒服了很多。
九月份,迟秋阳去学校报到,被记者们堵在了学校门口,询问了一些有关gruis何时会复出之类的话。
迟秋阳歪了歪头,反问记者:“gruis什么时候退出了?”
“既然从来没有离开过,又何来的复出一说?!”
陆和晏的病在圈子里有一些传闻,但众人其实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,此时听见迟秋阳这样笃定地回答,大家反而觉得疑惑了。
迟秋阳开学以后就住进了学校的宿舍里,每个周末回到永安巷,就拿着手机给陆和晏拍视频,然后发到他们乐队的官博里,配文全是诸如“这是正在写歌的队长”“这是正在吃饭的队长”之类的话。
当然,有的视频里,舒窈也会不小心入境,迟秋阳也没刻意把她的部分剪掉,粉丝问起来,他就回答:“没错,今天小舒姐又来找我们蹭饭吃了!”
十月末的时候,牧导就通知陆和晏和舒窈,说《明月几时有》的后期已经初步做完了,问他们两个要不要去看一看。
原本他们是打算去的,结果正准备出门的时候,舒长启和林静宜突然来了。
陆和晏出事的事情,舒窈一直没有告诉他们,怕两位老人担心,还特意嘱咐舒远替他们保密。
可舒爸舒妈一进门就冲两个小辈唠叨起来:“这是要去哪里呀?你们两个小孩哦,出了事也不跟大人说一声。”林静宜将买来的各类补品放到旁边,走过去摸了摸陆和晏的喉结,满脸心疼地问,“怎么样了?听说在治疗了,最近感觉好点了没?”
她的声音里也满是关切,初秋的时节,阳光暖洋洋地照射在这方不算很大的院墙里,陆和晏望了望墙边快要枯萎的藤叶,喉头没来由就紧了紧。
自从父亲出事以后,家里的各种担子好像一下子全落在了他的头上。
尽管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重量,他有足够的金钱支撑他去做各种自己想做的事,并不用为生活发愁,可是,总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着他。那种感觉看不见,也摸不着,却无时无刻不让他觉得惶恐。
那是一种——万万不敢松懈,万万不敢倒下,因为身后不会有人接住自己的惶恐。
这口气,他提了太久,也从来没有坐下来深思过,哪怕有时陆昭坐在旁边佯装不经意地问他:“哥哥,你累吗?”
陆昭说:“你其实不用那么逞强的,事情发生的时候,你年纪也很小,这些年你把我护在翅膀之下,但事实上,你当时所受的打击并不比我小。”
“你可以脆弱的。”
他是真的心疼哥哥,那样不善言辞的一个人,搜肠刮肚地在心里拼凑出一整句话来,断断续续地说完,总算等来哥哥的一句“好”。
可哥哥虽然说了好,却从未将这种提议放在心上过。
直到这一刻,他触碰到舒长启和林静宜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慈爱,心里那点盾甲好像突然被一阵太过耀眼的阳光腐蚀了一般,塌陷得一丁点也不剩。
他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目光,俯身将舒爸舒妈带来的东西拎进屋子里,才说:“好多了。”
像是怕他们担心,他又补充:“医生说,好好治的话,最迟半年就能好彻底。”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林静宜总算舒了一口气,坐到沙发上,转而又问,“弟弟呢?弟弟那边怎么样了?”
“回伦敦了,一直有医生看着……您不用担心。”
他这人从来桀骜,难得坐下乖巧地听长辈讲话,舒窈到旁边泡了两杯普洱茶端过来,窝在一旁质问舒远:“你是不是跟爸妈说什么了?”
舒远大概就等着她的指责呢,很快就回:“不能怪我……”
舒窈:“所以,果然是你说的!”
舒远:“你人在北京,却天天不回家,爸妈担心,我免不了要替你讲句好话。”
舒远:“况且,爸妈知道了也不是坏事……”
舒远叹了口气:“阿晏他这几年把自己逼得太紧了,有长辈关心关心他,不是坏事。”
舒远平时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,但该懂的地方一样没落。舒窈深知他说得也对,收了话题,又问他:“对啦,最近明冬哥哥那边怎么样了?”
舒远:“赵乾坤人品太差,就算你明冬哥不想接手东泰,东泰也万万不能落到这种人手上的。你明冬哥怕是不得不入世了。”
舒远:“这世上的人,本来就很难完全遵照本心而活,多的是无可奈何。”
他似是还有别的事要忙,跟舒窈又说了两句,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。
这天恰好是周末,迟秋阳也从学校里回来了。晚上,江旭和李昕收工到家时,老远就闻到院子里飘来的菜香。
饭是林静宜自己做的,舒窈和陆和晏给她打的下手,舒长启和迟秋阳则坐在客厅里聊了一些最近的新闻。
小院里的气氛美好得不像话,他们明明不是一家人,此时却如一家人一般温馨而亲密无间。
陆和晏现在情况比之前好多了,能喝一点点酒了,但不能喝太烈的,舒窈便买了一些度数极低的果酒,坐在旁边陪着他们一起喝。
舒长启喝多了,拉着陆和晏同他说了很多,原本在清醒时不太敢直接提起的事,这会儿也借着酒意说出来了。
陆家刚出事那会儿,原本舒长启是打算将陆和晏接回家里一起照顾着的,可当时舒窈突然强烈地拒绝,后来又直接不管不顾地出了国。
等他们再回过神来时,陆和晏也带着陆昭搬走了。
舒窈那时年纪小,遇到一点事就六神无主了,她只知道在那样的时候,陆和晏的名字不能和她牵扯在一起,所以,最好的办法就是乖乖听话,远离陆和晏。
等长大一些后,她也明白了当时的事情其实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,但木已成舟,伤害既成,她也找不到立场再去跟陆和晏提这些。
她摸了摸鼻子,又听舒长启问陆和晏:“你最近去看过你父亲吗?他怎么样了?”
陆漳洵还有一年就出狱了,前几天,陆和晏刚带着舒窈去见过他。
老人好像被这么多年的时光磨平了所有棱角,他们三人相对而坐了半天,最终陆漳洵也只是说了句:“好,很好。”
他像是怕这一句话的力量不够似的,顿了片刻,又突然抬头对舒窈说:“谢谢。”
他的声音有些哑,明明就只是简单的两个字,舒窈却仿佛听出了千山万重的深重情意。
她抿了抿嘴,没说话,眼眶却红了。
后来出来后,陆和晏擦着她通红的眼角,勾起唇嘲笑她,但他自己的眼睛分明也红了。
当晚,舒长启和林静宜便歇在了永安巷。房间不够,迟秋阳和江旭挤到了一间。晚上舒窈出来喝水,瞧见他们四个正坐在院子里聊天,不由得也搬了张凳子坐过去,问他们:“你们大晚上不睡,在这儿聊什么呢?”
江旭沉默了片刻说:“想家了。”
迟秋阳欸了一声。
他们皆是常年在外工作,有时过年也回不了一趟家,每一次回去都会发觉父母似乎又比上一次见面时老了一些,有心想陪在他们身边,却又无能为力。
舒窈抿了口热水,没法接这话。
她的爸妈就在房里睡着,她没法安慰他们,总显得有些站着讲话不腰疼。
还是迟秋阳最先缓过来,吐了口气说:“我们说说别的嘛。”
李昕不太感兴趣:“说什么?”
舒窈心知他们也没什么新话题聊,在脑中搜索半天,想起先前迟秋阳给她说过一些gruis的组建史。他当时把每一个人是如何加入gruis的过程都说了一遍,唯独没说他自己的,便问道:“说起来,你们当初是怎么把迟秋阳拉进来的啊?他年纪跟你们几个比,小了那么多。”
江旭回房间拿了一包烟出来,点了一根烟,将其余的扔在了桌子上,闻言,悠悠地笑道:“你别看他现在好像很乖巧的样子,我们小迟当年也是个叛逆少年呢。”
那时候他才读高二,正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初期,觉得父母都不能够理解自己的理想,便天天嚷嚷着要退学去追梦。
迟父迟母哪里会由着他这么任性,思索许久之后,决定取个折中的法子,让他每周的周末可以去朋友的酒吧里,给酒吧的乐队兼职打打鼓。
而他的鼓打得也确实不错,时间久了,在附近渐渐也有了一些小名气,开始有一些小的商业活动会邀请他去帮忙。
帮忙是有酬劳的,他迫不及待地需要这些酬金来向父母证明自己的能力。可对方看他年纪小,对这里面的门道又一窍不通,在合同上动了手脚,等他做完了事情之后,才知道自己被骗了。
小小的少年独自站在异乡闪烁的霓虹灯里,第一次体会到了成人世界的险恶。
恰好那时陆和晏被学校推举,也参加了同一场活动,散场后,看见迟秋阳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等公交车,某种恻隐之心突然就冒了上来。他走过去,先是将自己的学生证递给了对方,才低声询问:“想继续打鼓吗?”
李昕听到这里,在一旁对着迟秋阳笑:“你那时候也是胆子大,刚被人骗过一遭,转眼就跟着老陆走了。”
迟秋阳被几人当面翻出往事,羞耻得不行,恨不得他们立马住嘴,恼羞成怒地说:“我当时就想,他都是电影学院的学生了,那么厉害,总不至于骗我吧。”
“况且,我也没什么可被骗走的了。”
怕打扰到正在睡觉的舒长启和林静宜,他们说话时,都刻意压了嗓子,就连笑也是极轻的。
舒窈差点因此而害自己笑岔了气,陆和晏的手覆在她的背后,替她轻轻顺着。其余三人被塞了一嘴狗粮,敢怒不敢言。
最近的天气一直很好,秋月高高挂在天际。
众人沉默了一会儿,好像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了,舒窈从口袋里摸了颗润喉糖递给陆和晏,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们:“说起来,我一直有一个疑惑,想问一问各位。”
她板起了脸,看起来有些严肃,陆和晏率先回过神来,问她:“什么?”
舒窈说:“我如果冒犯到你们了,你们可不许生气啊。”
李昕说:“嗯,不生气,我们顶多就是抓着老陆打一顿。”
舒窈立马说:“也不准为难阿晏!”
“好。”江旭来了兴趣,“你说说看。”
舒窈说:“比如说,迟秋阳因为学业问题耽误了你们的工作、阿晏因为生病的问题而让你们的很多活动不得不停下来……你们会生气吗?”
时间不等人,像娱乐圈这样瞬息万变的行业,更加不等人。今天你停下来了,明天就会被人超过,甚至是被人忘记,而这或许本来不是你们……起码不该是你们目前就该担心的问题——
“所以,你们会在心里埋怨那些拖累了你们的人吗?”
她的语调轻柔,在“拖累”二字上特意加了重音。
其实,gruis还好,他们的主业是唱歌写歌,闭关半年甚至是一年去创作新专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,粉丝在他们出新作品的时候来听他们的歌,在他们没有新作品的时候去听别人的歌,等他们再有好的作品出来的时候,大家再来听……这本来就是创作者的常态。
就比如这一次,他们虽然因为陆和晏,推掉了许多活动,但也恰好给了他们一些时间静下心来好好做新专辑。这里头的得与失无法衡量,全看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。
再说了——
江旭静静地吐了个烟圈儿,问舒窈:“其实老陆并不是我们几个人里年龄最大的,最初组乐队的事儿,也不是他张罗的,但我们几个都认他是队长,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?”
这个舒窈倒是没想过,在她心里,没有为什么,这位置本来就该是陆和晏的。
她喜欢他,觉得他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人,再高的荣耀他也配得上。
但这会儿她仍是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,虚心求教:“为什么?”
江旭说:“gruis刚成立那会儿,我们空有一腔梦想,但没有钱,没有名气,也没有资源。当然,队长和李昕有钱,但那钱是他们自己的,不是乐队的,乐队要活,不能靠他们两个吃老本来养活。”
“那段时间一直是队长在到处给我们拉活动。”
“但几个没权没势的年轻人,而且四分之三还是没毕业的学生,人家哪能看上啊?!那些人态度不好,有好几次,像我这样脾气的人,都忍不住想动手了,但队长硬是忍了下来。”
“我虽然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儿的,但从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里也看得出来,这家伙多半是含着金钥匙出生,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的。”他说到这里,忍不住笑了一声,“你们能够体会到那种感觉吗?就好像天使跌到了污泥里。”
他这比喻太肉麻了,话音才落,就挨了陆和晏一脚:“滚。”
江旭没理他,继续说道:“我本来还没那么大的感觉,我这个人嘛,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,可有一天,我看到李昕眼睛红了。”
他说:“他居然哭了。”
他斜斜地靠在椅子上,整个人都没个正行,李昕差点走过去把他的椅子掀翻:“你才哭了!”
江旭依旧没理李昕:“他虽然没说,但我知道,那段时间我们的开销,大部分都是队长扛下来的,包括我们这个院子……”他伸手指了指,“他一开始没直接说买下来,顾及大家的自尊心,直到我们赚到第一笔数额还算不错的活动费的时候,他才提出说想把房子买下来,就当大家在北京有个家了。”
“我们那点钱哪够在这里买房子啊,欠的那些,基本上全是他自个儿补的。”
这些话搁在他心里好久了,如今总算借着月色和舒窈的问题说了出来,烟灰缸里堆积了好几个烟头,迟秋阳没忍住,推推他:“你少抽点。”
江旭说:“我平时也不抽这么多,今天气氛好。”
迟秋阳哼唧了一声,弯腰把烟收走了,江旭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,也没再去跟他抢。
他们聊到快十二点才散,其余三人识趣地先走了,只留下舒窈和陆和晏相对无言。
舒窈嘴里含了一颗陆和晏的润喉糖,从左腮帮移到右腮帮,须臾又移回到左腮帮。
陆和晏见他们几个真的进去了,才懒懒地问舒窈:“你刚刚是故意那么问他们的吧?”
“嗯……”舒窈没想到自己居然那么轻易就被看穿了,有些羞赧,“是。”想了想,她还是坦白地补充道,“我怕他们心里对你有怨。”
陆和晏似乎是嗤笑了一声,须臾漫不经心地问她:“你知道为什么大多数的乐队,成员之间的感情都很好吗?”
舒窈问:“为什么?”
天色越来越沉,星辰越来越亮,小园秋色美好。
陆和晏弯腰,将他们刚刚遗留在桌子上的垃圾全收拢到掌心。
“因为啊——”
男人回过头,眉眼轻弯,嗓音带笑。
“因为队友是一个人这一生里,第一次主动选择的家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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